从闻名遐迩的桂林沿着观光巴士一直往北走,就进入了灵川的地界。“既有桂林山水的旖旎风光,又有阳朔山水的神奇色彩,融江、岩、山、泉、洞、峡、湖、瀑、林、洲为一体。”这是外界对灵川的普遍评价,从现实的观感而言,灵川的秀美并不辜负外界对它风姿的赞誉。

  桂林山水的旖旎风光

  但是,真实的灵川还有一面。只要这些年走进灵川,尤其是靠近桂林近郊的八里街一带,除了那些鬼斧神工的景致外,也可以给人另外一种对灵川的印象:布局不合理,大量的私人建房和商品房参差不齐地穿插其中。近日,鲲鹏社记者看到,所谓的工业园区,除了几家不上规模的厂房之外,并没有几家拿得出手的企业。

  “这样的地方最好叫做房地产开发区。为什么要叫工业园区呢?”一直对八里街开发心存不满的当地失地农民龚五八告诉鲲鹏社记者,自从他们村上的土地1992年被政府征用之后,先前不绝于耳的“办工厂,解决村民出路”的政府承诺一直没有兑现,而现在呢,工业企业没怎么建起来,整个开发区的房地产却像个巨大的肿瘤,侵吞了数千亩良田。而这些房地产开发项目,也是因为2001年大批村民相继和政府发生矛盾,致使很多村民被抓之后,政府才匆匆启动的。“这些地方,以前是他们说要开发成厂矿的。”八里街的许多失地农民至今仍对自己赖以耕种的土地被欺骗征用愤懑不已。

  这牵扯出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八里街的几个失地农民向鲲鹏社记者出示了早已发黄的两页纸张——灵川县人民政府《关于八里街经济开发区第一期征用土地居民安置方案》。上面清楚地写着,要从三种渠道上解决失地农民的出路问题,“即一部分划出土地继续耕作,一部分则在政府安排的批发市场和手工业街等地方就业,一部分则在开发区内的工商企业就业。”但是,这些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被当地政府淡忘了,就连第一条,也因为现在的再次征地,而变得愈加模糊。“既然没有什么工厂,让我们到哪里去打工?”当地农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更让失地农民们不满的是,政府给的补偿款非常地有限,这让很多农民在被征地几年之后,就失去了基本的生活来源。在征地之后,很多农民都变成了农转非的户口,这一户口的转变费用从农民们的征地补偿款当中被扣除。“因为农转非,我们一亩地被扣了5000元,在那时(上世纪90年代)农转非户口意味着安排工作等一系列好处,但是我弟弟因为这个原因,后来还被罚款3万元。”八里街粑粑村村民宋金有告诉鲲鹏社记者,她弟弟一开始生了个闺女,6年后又生了一个闺女,如果按照以前是农村户口的话,就不需要罚款了。她还说,当地的很多小孩子本来高考的时候可以加10分的,都是因为户口的转变而没有享受到这个优惠政策。

  在补偿款方面,让村民们不解的是,在第二年4月14日签订的协议当中,隔壁的一个村的补偿款达到了3万元一亩,这和1992年1.1万元一亩的补偿款价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使很多村民们开始怀疑这其中是否充满了猫腻。“桂林北郊的征地费用也是4.3万一亩,按理说应该相差不大。”而1997年,当地人大的负责人甚至还透露,这个价格和灵川的征地补偿价格完全一致。同时,被征用的土地被标注为3000多亩,可从后来开发区公布的数据21.31平方公里这一数据对照该村被划进去的范围对照起来,实际被征用土地超过了4000亩。

  当地政府把工业园区没有发展起来的原因归结于1997年发生的亚洲金融危机。“国家紧缩银根,开发区的建设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从1992年到1997的中间则被“留白”。当地政府还认为,“在随后的几年里,八里街开发区抓发展机遇,积极招商引资,前来八里街开发区投资创业的客商越来越多,有时甚至出现了有项目而无地可供的现象。”可就在前不久,鲲鹏社记者还在该开发区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清楚地写着厂房出租出售的热线电话。而大片的空地,依然长满杂草。对于这种现象,当地的农民显得尤为痛心疾首。“抛荒长达十多年,这能够生产出多少优质的粮食啊。”一些老庄稼人对开发区的行径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因为村民们的普遍不满,政府1997年开始为村民们建造安置房,当时规定是一个人各30平米住房和门面,都是后来又变成了各25平米。再一次的朝令夕改,让很多失地农民寒心,更让他们不解的是,除了入住之外,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房产的有效证明。“真不知道这房子是不是我们的。”很多失地农民表示了不满,但房开公司说合同和房产证还在办理之中。

  对于如何定位现在的这个“房地产园区”,记者专门在八里街一带进行了暗访。令鲲鹏社记者意想不到的是,很多房地产开发公司专门聘请了在街上散发传单的人员。他们非常热情地把潜在的客户目标群拉到售楼部,如果能拉到客人,售楼小姐就会为这些人员计分,作为绩效考核的重要目标。“现在你们看到了车水马龙的景象,可这批建房和炒房的人一离开,没有工业支撑的八里街有可能会变成一座孤城。”当地许多有识之士向记者表示了这样的担忧。

  工业园变成了房地产园

  从暗访的结果看,除了少数几个楼盘是在90年代末被批出来,而大部分的楼盘的批地时间为2004年或者2005年。更多的则是清一色玫红色调的私人建房,这些建房星罗棋布地发布在开发区的四周,数量上绝不亚于小区建房。据一些不愿具名的当地人士介绍,这些楼房很多为当地官员所建,用于出租,或者用于转卖,至于建设中是用其真实姓名还是用亲戚朋友的姓名就不得而知了。一位正直、清贫的退休老干部向鲲鹏社记者透露说,“当时还有开发区总经理秦伟辰因为贪污受贿而被判刑,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释放。之后,由于秦的辞世而使该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从当地政府提供的材料上看,现在是在“适度发展房地产”。但矛盾的是,在材料上,当地有企业69家,总投资为26.38亿元,其中工业企业10家,投资为8320万元。从当地产一个楼盘动辄上亿的投资来看,坐拥着数十家房地产企业的八里街开发区,其所贡献的投资比重可想而知。而传统的经济学一般都认为,房地产开发属于第三产业。

  房地产开发让一些桂林的白领入住了高级别墅区,更彰显了当地失地农民的生活困苦。在粑粑厂村的很多村民家中,鲲鹏社记者看到,很多村民家中都不能喝上自来水。因为水源质量下降,很多村民家里还花费数千元开凿了井眼,但是有时候到了冬天依然会因为气候干旱而喝不上水。

  上行下效。因为当地政府的不作为和乱作为,许多小组长在村民们签字时都代签甚至一人多签。许多村民都是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告知,“你的田地和房屋已经被政府征用了”。一些外嫁女因为户口还留在原地,都是村干部硬是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死死地拽住补偿款不放。粑粑厂村的一位小组长龚六成还撞伤了外嫁女龚桂芳等人。至于为什么不把钱发给外嫁女,他向鲲鹏社记者表示,以前都没有发过,不能从他这里“起头”。 龚桂芳则认为,她们已经让大多数村民签字,村里大部分人也同意把钱分给她们,根据《村民组织法》,她们得到补偿款是应该的。

  一些村民还向鲲鹏社记者透露,村里的干部在征地的时候能够拿到征地的点数。“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从今年开始,八里街粑粑厂村又一次开始征地。当地政府说,这一次要造一个很大的汽车销售城,将征用700多亩水田和一个自然村的房屋。面对农民们“给我们留一点地耕种吃饭“的苦苦哀求,当地政府还是没有停止“开发”的脚步。测绘、动员,一步步地将触角延伸了进来。而昔日这个风景绮丽的小村庄,将彻底地被开发为一个“工业园区”。“这次征用之后,我们村就一根草也不剩了。”当地农民如是说。

  对于灵川的荒谬开发史,到目前为止,当地的很多官员都不愿意承认其中确实存在问题。面对鲲鹏通讯社记者的提问,更多的单位认为这是“发难”而选择了回避或者沉默。

  这首先可以从带有政商背景的企业看出些许端倪。三金集团下属的房开公司总经理廖志坚表示,他们的房开程序是完全符合相关法律和审批手续的,但在面对为什么大部分的别墅面向本公司内部消化时,他以“这是商业秘密”选择了回避。令人不解的是,该别墅群已经封顶多时,却仍然没有对外销售的信息发布。至于外界风传桂林市质量监局在八里街一带造集资房一事,则被该局办公室负责人搪塞,“只是听说自己单位有很多人在八里街一带买了房子,可能比较集中。”

  更加荒谬的是,作为一局之长,灵川县国土资源局局长周传军对鲲鹏社记者表示,“以前征地到底有没有违规违法,这个我不能确定,但在我2008年上任以后,我们都是严格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来办事的。”如此“切割”,和他的“前辈”划清了界限。

  “莫非周局长接过的只是一个位置,而对于以前的事情,他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很多失地农民对于周的这一说法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那么你认为,你们从1992年至今到底有没有违法征地的情况发生呢?根据记者的调查得知,桂林市电子科技大学03年、05年、08年前后三次,分期申报才获批2700亩土地使用权,而2003年元旦前后,被占地村庄小组长一次性就获得了4600多亩土地的补偿款计3400多万元。这是典型的非法占用、先占后报、少报多用违法犯罪行为。国土局作为了吗?你们下达土地违法处罚决定书了吗?涉及土地违反犯罪的人员你们移送到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了吗?”

  周表示,这个问题“实在概念太大”。

  而在该局副局长苏泰萍看来,国土部门行事缜密,滴水不漏,似乎和外界认为的存在多起违法违规征地毫无关联。对于鲲鹏社记者的提问,他认为相关的补偿标准他们都是严格按照批文来办事的。在八里街粑粑厂村的新一期征用土地事项中,很多村民的房屋草草地被拍了照,一概地以500到650元一平米的价格规定补助款。其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坍塌的房屋和里面带有装修的房屋,价格甚至是一样的。

  “这些问题是测绘部门的事情,如果村民们有意见,可以向法院告发测绘部门,依法追究其责任。”他还颇为专业地向记者罗列了很多计算公式,以此证明并未克扣征地款项。他还表示,他们不喜欢强制征地,在村民自愿的基础上进行征地。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今年4月8日灵川县政府还下发了《关于严格禁止各类违法用地行为的通告》。该通告对擅自将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等5种违规用地情况作了明令禁止,并表示对“本通告发布后,仍继续实施违法用地行为的单位和个人,国土和规划执法部门有权采取制止措施,并依法对相关负责人予以处理。对情节特别严重构成犯罪的,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可面对正在上演的违法违规用地现象,当地政府还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八里街三号工业园招商广告

  而依然有很多抛荒的良田未被开发的理由,苏泰萍将之归结为“因为有一些国家基础设施建设要从我们这里过,所以这些土地在目前而言的话不能利用。”面对现在仍有大批良田被征用的事实,八里街工业园区副主任罗荣亮还告诉鲲鹏社记者,新的汽车销售城规划用地是1330亩,争取做成“上规模,上档次”。

  至于很多土地性质的改变,如何制定当时的规划,苏泰萍将“皮球”踢给了该县的发改部门。以下是鲲鹏社记者在采访时和该县发该局局长苏卫东的一段对话——

  “八里街经济技术开发区更名为八里街工业园区,你认为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降格?”

  “我认为这不是降格,而只是一种名称上的改变。”

  “为什么工业园区专门发展房地产,你们认为的适度发展房地产如何理解?”

  “现在我们商住这块是从以前的工业上来的,已经差不多了,西面又规划了工业园区。这是我们桂林市政府对八里街变成商住区整体规划的需求。”

  很明显,在苏看来,八里街已经变成了桂林的住宅卫星城。可这和工业园区的定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悖论。而对于“有项目而无地可供”的解读,他则强调了客商的意愿,说有些客商需要指定的地块。

  这些说法在当地发现难以站得住脚,不仅群众不愿意听,也遭到了很多老干部的反对。“反正从1992年开始,我们这里的征地情况就开始变得很怪,这将近20年来的事情,我真的很看不懂。”一位退休老干部的一席肺腑之言,为灵川1992年至今的征地闹剧留下了一个带着叹息的注解。

  大片撂荒仍圈地

  记者在桂林灵川招商局网站上看到其官方公布的经济园区状况,虽然该县仅有11个乡镇,但开发区却有八个之多:

  定江镇三号工业区:规划面积500亩,首期开发200亩,二期开发300亩,可向周边辐射达600亩(实际已经征了8000多亩);

  桂林八里街经济技术开发区科技工业园:控制面积21.31平方公里,已完成开发面积3400亩;

  花江高新技术经济园区:远景规划面积1000亩,一期用地500亩;

  三街镇五里排工业区:总面积约1000亩,现企业占地200亩,尚有可供用地800亩;

  大圩镇铁山工业区:占地面积850亩(实际征地1900多亩并没给村民任何补偿);

  潭下金山工业区:总规划占地1500亩,现实际占地1200亩;

  灵勃工业区:占地60万平方米,现已建成工厂占地270000平米;

  禾家铺工业园:规划占地2000亩,第一期500亩(实际征地多达3000多亩)。

  这八个开发区加起来规划面积多达50000多亩土地。我们驱车去八里街经济开发区看到一片一片的撂荒地被砖墙圈了起来长满了杂草或堆着建筑垃圾。有的一大片地里孤零零站着一幢楼房。据群众代表龚连生.龚五八讲:这撂荒地过去90%都是水田,那时候种的水稻可好了,两季下来要每亩产水稻1500多斤。这荒地小片的有100多亩,大片的几百亩。有的已经闲置了十五.六年了。荒芜这么多年也不让我们耕种啊!根据灵川县官方网站上公布的桂林八里街经济技术开发区科技园控制面积21.31平方公里(约32000亩),完成开发面积3400亩计算,这一个开发区就撂荒多达28000多亩!!这太让人们心痛了!!

  记者看到一片片撂荒地,虽然无法估计其数量但心里却非常的难受!广西自治区政府(桂政发[1997]77号)文明确指出:“未经国务院或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设立的开发区一律要撤除”。可灵川县的开发区数量太多.规划杂乱.撂荒成片的情况下不但没减少或控制,反而仍在继续圈地。2003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清理整顿各类开发区加强建设用地管理的通知》(国办发[2003]70号)下发后,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相继下发了关于加大治理整顿土地市场秩序工作力度有关问题的通知,而灵川县仍然是继续圈地。

  编辑手记:在鲲鹏社发稿前,就灵川的征地问题,又和当地政府主管土地的副县长秦学文、国土局局长周传军等进行了联系,其中的问题包括“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占地6000多亩,3次才获批2700余亩。剩余土地撂荒多年,违法征用多年,土地违法犯罪相关责任人是否受到了查处?是否追究了其刑事责任?关于灵川县征用土地以后的村民安置问题是如何做的?如何兑现政府承诺?灵川县8个开发区撂荒几万亩,工业园成了“房地产园”?何人该被问责?”但至今未有任何答复。

  就在前不久,记者上次采访的一个灵川失地农民由于多年上访未果,在委屈的泪水中凄凉地在家中过世。临死前,他还念念不忘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并质疑当地政府对土地蒙昧而原始的粗放型开发。他的妻子,由于不满土地被无理地利用而被几个开发商雇佣的工人打伤,至今还没有得到任何的“说法”,“秋菊打官司”式的合理诉求被又一次地践踏。

  在面对公众如此大的质问面前,灵川县的有关部门不作为、不答复、不处理、不移交,其表现出的冷漠不难让人发现,灵川出现的土地征用的种种问题,其实已经在根源上埋下,而解决的出路,如果放在本级政府,则遥遥无期。在此,强烈呼吁上级有关部门介入到灵川违法、违规征地的调查当中,因为这不仅将解答公众心中巨大的疑问,也将为因此事受伤害的群众带来一缕冬日的暖阳。